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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0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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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70章

◎糊豆腐◎

晚上飯館打烊, 店員們都松了口氣。周莉靠在桌邊上,一邊吃炒飯一邊說:“今天可累死了,還好明天就放假了, 可以好好休息休息。”

明天是10月1號,全國進入國慶假期。

楊玲玲用勺子攪拌炒飯, 說:“我倒不想放假,放假了就沒法吃好吃的了, 我可不想放假。”

劉小英跟著道,“我也不想放假!我寧願繼續上班!”

“我也!”王嬌舉手。

收銀臺前,李長貴聽到她們幾個說的話, 搖頭失笑。繼而舒出一口氣,今天忙壞了, 好在後面幾天放假, 能好好歇息歇息。

……

“都十點半了!”

李長貴被驚醒, 他昏昏沈沈地睜開雙目, 只見吳桂芳正慌慌忙忙下床穿衣服。吳桂芳說:“趕緊起床吧, 都快十一點了。”

一覺睡到十點半,渾身疲乏散盡,李長貴伸著懶腰下床。去院子裏洗漱時, 見小夏小秋在逗嘟嘟和小白玩, 他問:“你們倆啥時候起床的,吃飯沒?”

小秋吐舌頭,“我和哥哥九點鐘就醒啦!哥哥煮了面條, 我們吃了面條,還吃了雪花酥和米花糖!”

李長貴四處張望, “姐姐呢?”

“姐姐還在睡覺呢。”

袁如珠直接睡到了下午。蘇醒後, 視線徑直掃向鐘表。已經下午兩點了。這漫長的一覺睡得她有些精神恍惚。

吳桂芳見袁如珠起了, 立刻給她熱飯。袁如珠吃飯的時候,吳桂芳說:“今兒就在家好好休息休息,明兒咱出去玩。”

“嗯。”

次日全家人乘車去往清河鎮。先去了景區,然後去游樂園玩了一趟,看完電影後去飯店吃完飯,一家人返回清河村。到家時外面已經被夜色染得快滴出墨水來。

在外游玩了一天,吳桂芳雙腳發酸,她說:“去外面玩比幹活還累。”

袁如珠癱倒在涼席上,說:“是啊,累死了。”

原本國慶假期她打算帶幺姨他們去別的城市旅游,但放假前幾天累壞了,她只想好好休息休息,所以便歇了心思,打算只在鎮上好好玩一玩,以後放長假了再去別的城市旅游。

“早點洗漱了睡吧。”袁如珠打打呵欠,去洗澡。

“對了,明天老劉過生,他讓咱們去吃飯。”李長貴忽然出聲。

“有給劉叔準備禮物嗎?”袁如珠轉過身。

“準備了的。”

“準備了什麽?”

……

“你來就來嘛,買什麽煙,還買這麽貴的煙,浪費這錢幹啥!”老劉連連推拒李長貴遞過來的煙條。

“拿著吧,要不了幾個錢。”

“不行不行。”

“我買都買了,你就拿著,你要不收下,那我就走,不在你這吃飯了。”

“唉這、這……”

最後妥協的是老劉,無奈之下,他只得收下煙。往年他過生日,長貴也會送禮,一般是送煙,因為他就好這口。不過往年送的煙都是價格比較便宜的煙。今年長貴送的煙可不便宜!他可從來沒抽過這麽好的煙!

有些不好意思,又有些寶貝地摸了摸煙,老劉說:“謝了啊,以後可不許再送這麽貴的東西了。”

這邊廂,袁如珠和吳桂芳進入竈屋,打算給老劉妻子打下手。老劉妻子說:“不用你們幫忙,你們去外面歇著。”

“真不用真不用,哪有讓客人來幫忙的道理。”

“快出去吧,竈屋裏油煙重,熏人得很。”

吳桂芳說:“這不是裝了油煙機嗎,油煙也不重,對了,啥時候買的油煙機?”

“上個月買的,安了油煙機,煮飯沒以前那麽熏人了,油煙機這玩意兒還是好用。”老劉妻子笑呵呵道。以前沒錢買油煙機,現在有條件買了,她和老劉就把油煙機裝上了。

老劉妻子催促道:“哎喲,你們趕緊出去,出去玩兒啊。”

袁如珠和吳桂芳走出竈屋。院子裏,小夏小秋正和老劉的兒子天明圍在一起玩。天明在鎮上念初中,今年初二了,成績還不錯。

目光一轉,看到坐在屋檐下的中年男人。中年男人是老劉的大哥劉光宗。他靜靜地坐在屋檐下,擡首望天。他就那麽靜靜地坐在那裏,周身仿佛蒙了一層灰塵,整個人黯黯淡淡的。

袁如珠多看了他幾眼。

這時候,老劉招手,“哥,快過來嘗嘗長貴買的煙。”

劉光宗立刻揚起笑臉,起身走過去。袁如珠又看了他幾眼。

老劉妻子準備的慶生宴席非常豐富,有燒雞,脆皮鴨,剁椒魚頭,紅燒豬肘,梅菜扣肉,水煮牛肉,黃燜蝦,幹洋芋塊塊燉臘豬腳,涼拌豬耳,涼拌藕片,涼拌粉皮,木耳炒小白菜,酸水土豆片,還有八寶飯。

“謔,這麽多菜!”李長貴驚訝。以前老劉過生,生日宴席可沒這麽豐富。以前老劉過生日,常年都是洋芋塊塊燉臘豬腳,酸菜炒肉,梅菜扣肉這幾樣葷菜,最多就兩三樣葷菜,可不像今天這麽多大魚大肉的硬菜。

到底是賺了錢,生日宴席都比往年要奢侈得多。

老劉往杯子裏倒酒,“快坐快坐,都別客氣。”

袁如珠舀了小半碗幹洋芋塊塊燉臘豬蹄湯。曬幹的洋芋和臘豬蹄燉得十分軟爛,從香味裏可得知,幹洋芋塊塊和臘豬蹄將自身的味道完全融化了湯汁裏。

熱騰騰的湯汁燉得奶白奶白的,湯面上浮著一層淺金色的油花兒。入口鹹鹹的,帶著幹洋芋的清香和臘豬蹄的鮮臘味,口感不油膩,很是香濃順滑。

“湯燉得很香。”袁如珠淺淺一笑。

得到袁如珠這句誇獎,老劉妻子高興得不得了。袁如珠是什麽人,她可是廚藝好到能將開的飯館火遍整個清河城的人。能得到她的一句誇讚,得到她的肯定,她倍感臉上有光,自然高興壞了。她拿起勺子,“喜歡喝就多喝點,我燉了一大鍋,夠喝。”

“好。”袁如珠又喝了一口湯,餘光裏,坐在她斜對面的劉光宗正在一杯接著一杯喝酒。

老劉按住劉光宗,“哥,多吃菜呀,少喝點酒。”

“這不今兒高興嗎,多喝點兒。”劉光宗兩頰生抽紅暈,又灌了一口酒。喝著喝著,他的眼神渾濁起來,“耀祖……”

老劉即劉耀祖擡頭,“哥,啥?”

“我不甘心……”劉光宗說著,眼眶濕潤起來,“我不甘心哪……”

知道劉光宗說的話是什麽意思,老劉面露無奈。他拍拍他哥,說:“都四五十歲的人了,大半輩子都已經過去了,有啥不甘心的,都忘了吧。”

劉光宗口齒含糊起來,“忘……忘不了……”他又猛地灌了一杯酒。

“別喝了,哥。”

劉光宗不依,直接抱起酒瓶子咕嚕咕嚕猛灌,下一秒他一頭栽倒在桌上。老劉拍他,“哥?大哥?”

他哥已然醉死過去。他連忙攙扶起醉得不省人事的劉光宗,將他帶進臥房裏。

袁如珠目送著劉光宗的背影,低聲道:“光宗叔他這是……”

“嗐你不知道……”老劉妻子嘆息,“說來話長……”

劉光宗念書時成績很優秀。父母對他寄予厚望,說他往後是要光宗耀祖的。然而他中考失誤,沒考上高中。對於生活窘困的家境而言,那個年代讀書不便宜,是一筆很重的負擔。但家裏還是湊錢讓他覆讀,然而第二次中考他又失利了。

這一次,劉光宗沒再覆讀。十幾歲的他打算出門打拼。不能在學業上弄出一番名堂來,也可以幹別的。他堅信自己能在外面打拼出一番天地。然而剛在外面打拼兩年,他就意外受傷,左腿瘸了。

左腿殘疾讓他一蹶不振,失去了打拼奮鬥的精神和力量。然後便回了村,開始種地務農。這地一種,就種了幾十年,種到了現在。

這幾十年間,劉光宗一直在不甘,一直在遺憾。他總說,他本該是要幹出一番大事業,本該過著波瀾壯闊的精彩人生,而不像如今這般,過著普普通通平淡如水的日子。

“其實平平淡淡的日子也沒什麽不好,唉……”老劉妻子長嘆。袁如珠未置一詞,食指微微敲了一下桌面。

“是啊。”吳桂芳附和道。

飯後袁如珠他們繼續留在老劉家裏玩,他們得吃了晚飯再回家。太陽沈下山頭時,劉光宗酒醒,搖搖晃晃地走出來。

“哥你醒了?我去給你端醒酒湯。”老劉疾步去竈屋。劉光宗坐下來,說:“天色這麽晚了?我這是喝了多少……”他拍拍額頭。

老劉端來醒酒湯,說:“醉得跟一攤爛泥似的,下次少喝點。”

“這不是你過生日,咱高興嘛。”

坐在右邊嗑瓜子的袁如珠瞥了瞥咕嚕咕嚕喝醒酒湯的劉光宗。隨即放下瓜子,出了堂屋。

“珠珠,你咋進來了?”老劉妻子正在刷鍋。

“嬸兒,有豆腐、米粉末,香菇、幹筍、豆芽嗎?”

“有,你要吃這些?”

“嗯,我想吃糊豆腐。”

“就是之前飯館新推出的那道菜?嬸兒不會做。”老劉妻子為難地摸摸後腦勺。

“我來做。”

晚飯基本是熱剩菜,再炒一些蔬菜,費不了多少時間,很快晚飯就準備好。所有人都圍坐到桌子周圍。劉光宗註意到桌上的糊豆腐,說:“這是啥菜?”

“糊豆腐。”袁如珠淺笑,“看著普普通通,挺一般的吧,但是很好吃,光宗叔,您嘗嘗?”

劉光宗嘗了一口糊豆腐。細嫩可口的糊豆腐在口腔裏綻放出香滑鮮醇等等滋味,瞬間麻痹口腔,他楞了一下。

袁如珠:“怎麽樣?”

劉光宗:“很、很香。”

“看著普普通通平平無奇的糊豆腐,其實吃起來也挺好吃的。”袁如珠笑了笑,“說起來,這道糊豆腐還是我朋友教我做的。”

“我有一個朋友,她成績挺不錯,一直覺得自己以後能大有作為,然而事與願違,她也跟我一樣沒考上高中,只得去念中專。她很難過,很遺憾,很不甘,覺得她這一輩子就那樣了,永遠只能是一個普通人,永遠只能過著普通平凡的人生。”

“當時她媽媽給她做了這道糊豆腐,告訴她,普通平凡的生活沒什麽不好,就像糊豆腐一樣,看著普通平凡,吃下去後也能得出一番真味。”

“人啊,有些時候就應該像這糊豆腐一樣,糊糊塗塗。這世間之事,倘若能糊塗處之,糊糊塗塗地忽略掉那些不甘遺憾,那些難過傷心的事,不用那麽較真,糊糊塗塗的,自得一番真味。”

劉光宗聽完她的話,怔忪片刻,而後囈語般,“糊塗處之,平凡之中自得真味……”

老劉聽完袁如珠的話,猝地反應過來,他有些感激地看了一眼袁如珠,而後道:“珠珠說的對,一些不好的事,糊糊塗塗地忽略掉就好了,平平淡淡的普通日子也能活出一番真味來。”

李長貴拍桌,“是啊,遺憾不甘啥的,有啥用呢。人哪,有的時候就應該糊塗一點。不是有句話說的好,難得糊塗,該糊塗的時候就得糊塗一點,用不著那麽較真。糊糊塗塗的過點平淡日子,也能活出一番真味來嘛。”

劉光宗沈默下來。他吃了一口糊豆腐。他咀嚼的動作很緩慢,像是在細品糊豆腐的味道,又像是在細品袁如珠他們說的話。

良久,他擡起頭,對袁如珠說:“你……說得很好。”

袁如珠莞爾,說起過平平淡淡的日子,其實她也很喜歡平平淡淡的日子。浮雲朝露,珠流璧轉間,坐看花開花落,雲卷雲舒,並不需多風風火火,轟轟烈烈,平平淡淡也是真。

飯後,劉光宗又坐到了屋檐下。同上午一樣,他安靜地坐著,擡首望天。

袁如珠站在門口,望著他。隱隱間,聽到他仿佛在自言自語:“糊塗處之,平凡之中自得真味……”

他的周身仍然埋著一層灰,仍然籠罩著一層灰蒙蒙的黯淡。而這時候,有一束霞光爬到了他黯淡的面龐上,微微照亮了他黯淡的面龐。

睫毛一眨,他緩緩松開一直緊握的拳頭。

作者有話說: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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